我是陈言,一名处理了上百起婚姻家事案件的律师。在我的执业生涯里,几乎没有哪个法条能像曾经的“婚姻法司法解释(二)第二十四条”那样,引发如此广泛而持久的争议与民间疾苦。今天,我们不谈冰冷的法理堆砌,就聊聊这条引发“婚姻法24条改判”浪潮的规则,是如何从一把“保护债权人”的利剑,逐渐演变为司法实践中更注重公平的“天平”,以及它对我们每个人的现实意义。

风暴_x0008__x0008_之眼:一条曾让无数人“被负债”的条款让我们先回到问题的起点。2018年_x0008__x0008_之前,婚姻法24条的核心逻辑是: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夫妻一方以个人名义所负的债务,原则上应推定为夫妻共同债务,除非配偶能够证明债权人与债务人明确约定为个人债务,或者能够证明属于婚姻法第十九条第叁款规定的情形(即债权人知道夫妻实行分别财产制)。
这个“推定共同债务”的原则,在司法实践中一度被机械适用。我接触过太多令人心痛的案例:李女士,一位全职太太,在离婚多年后突然被法院传唤,要求她对前夫在婚内私下举借的数百万元赌债承担连带清偿责任。她对此毫不知情,也未用于家庭生活,但根据当时的司法实践,她需要承担几乎不可能的举证责任——证明这笔钱是前夫的个人债务,或者债权人明知是个人债务。这几乎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她因此成了“24条受害者”群体中的一员。
这种“被负债”的困境,根源在于将举证责任的重担几乎完全压在了未举债的配偶一方,而忽视了债务是否真正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共同生产经营”这一核心事实的审查。它保护了交易安全,却在某种程度上牺牲了婚姻中无辜一方的利益,造成了新的不公。
转折与曙光:司法解释的补丁与司法理念的嬗变民间的呼声与司法实践中的困境,最终推动了改变。最高法院在2018年1月出台了《对于审理涉及夫妻债务纠纷案件适用法律有关问题的解释》(下称“新解释”),这实质上是对婚姻法24条的一次重要“修正”和“打补丁”。
新解释的核心精神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它确立了“共债共签”的基本原则,强调夫妻双方共同签字或事后追认的债务,属于共同债务。对于一方在婚内以个人名义所负的超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的债务,债权人主张为夫妻共同债务的,需要承担举证责任,证明该债务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共同生产经营或者基于夫妻双方共同意思表示。
这一转变,在法律圈内被看作是从“推定共同”到“举证责任合理分配”的司法理念进步。我代理的一起改判案件就极具代表性:王先生因前妻在婚内私自为他人巨额担保而被起诉。一审法院依据旧思路,判决王先生承担连带责任。我们上诉后,二审法院严格适用新解释,指出债权人未能举证证明该担保债务用于王先生夫妻共同生活或经营,最终撤销了一审判决,驳回了债权人对王先生的诉讼请求。这个“婚姻法24条改判”的案例,清晰地传递了司法的新风向。
当下的实践:法官如何在个案中权衡与裁量?新解释出台后,并不意味着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作为律师,我看到的更多是司法裁量权的精细化运用。现在的法庭上,焦点不再是简单的“谁借的”,而是深入探究“钱用来干什么了”。
法官通常会综合审查以下几个关键要素:
- 债务金额与家庭消费水平的匹配度:一笔数十万元的债务,对于一个普通工薪家庭而言,明显超出了“家庭日常生活需要”的范围。
- 款项的实际流向:通过银行流水等证据,追踪资金是否流入家庭共同账户,用于购房、子女教育、家庭医疗等共同开支,还是流入举债方个人账户或用于其个人事务。
- 配偶方的知情与受益情况:未举债方是否知情并分享了债务带来的利益。例如,一方举债用于经营夫妻共同经营的公司,另一方即使未签字,也可能被认定为共同债务。
- 债权人的审慎义务:对于大额债务,债权人是否有义务审查债务是否为夫妻共同意思表示,其“善意”与否也成为考量的因素。
这种审查方式,更像是一次对“夫妻共同生活”实质的穿透式调查,它要求法官具备更高的事实认定能力和生活经验判断。对于普通民众而言,这意味着法律不再是一刀切的冰冷工具,而是有了更多寻求个案公平的空间。
给每个人的启示:风险防范重于事后救济尽管司法实践已经向着更加公平的方向发展,但“婚姻法24条改判”的历程给我们的最大启示是:法律的事后救济永远充满不确定性,事前的风险防范才是关键。
对于夫妻而言,建立良好的家庭财务沟通机制至关重要。对于非因家庭日常所需的大额举债或担保,坚持“共债共签”,这不仅是法律的要求,更是对彼此和家庭负责的态度。可以考虑通过书面协议明确大额支出的决策机制。
对于债权人,尤其是从事民间借贷或商业往来的朋友,新规则也提出了新的要求。在出借大额资金时,如果希望债务由夫妻共同承担,最稳妥的方式就是要求夫妻双方共同在借款合同上签字确认。这看似多了一道手续,实则避免了日后漫长的诉讼和举证难题,从根本上保障了债权的安全。
婚姻法24条及相关司法解释的演变,是一部微观的法治进步史。它从最初对交易安全的侧重,发展到今天在债权人利益与配偶个人权利_x0008__x0008_之间寻求更精妙的平衡。作为法律从业者,我目睹了这一变化如何实实在在地改变了无数家庭的命运。法律不是僵化的条文,它随着社会认知的深化而流动、生长。理解这场“改判”背后的逻辑,不仅是为了应对可能的纠纷,更是为了在我们最亲密的关系中,构建起更清晰、更健康、更有韧性的财务边界与信任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