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林雅人，一名长期关注东亚家庭法比较研究的法律编辑。每天，我都要处理大量来自日本的法律资讯和判例，一个感受越来越强烈：当我们的邻国在讨论人工智能的立法、数字货币的监管时，其婚姻家庭领域的基石——《日本民法典》中对于婚姻的部分，却仿佛被时光按下了暂停键。尤其是那条着名的“夫妻同姓”规定，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法律条文与社会现实_x0008__x0008_之间的巨大裂痕。今天，我们就来聊聊，日本婚姻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迈入21世纪？
一个条款，百年争议：何为“夫妻同姓”？要理解日本婚姻法的现状，无法绕过“夫妻必须同姓”这一核心规定。根据《日本民法典》第750条，夫妻应在结婚时，选择丈夫或妻子的姓氏作为共同姓氏。这意味着，法律上不承认“选择性夫妻别姓”。尽管超过96%的案例是妻子改为夫姓，但这并非法律的强制要求，理论上丈夫也可以改为妻姓。
这项始于1898年明治民法的规定，其初衷是为了确立“家制度”，强调家庭的统一性。然而，一个多世纪过去了，日本社会早已天翻地覆。女性广泛参与社会工作，个人权利意识高涨，家庭形态也日趋多元。这条法律带来的不便和困扰日益凸显：职业女性婚后改姓，可能导致其学术成果、专_x0008_业资格、社会声誉出现断层；情感上，许多人视自己的姓氏为个人身份与家族历史的重要部分，强制改变带来心理上的割裂感。
停滞的修法进程：阻力究竟来自何方？既然问题如此明显，社会呼声如此_x0008__x0008_之高，为什么修改法律如此艰难？这背后是一张由传统观念、政治考量和司法态度交织而成的复杂网络。
最大的阻力往往被归结于保守的政治力量和特定的选民基础。一些有影响力的政治团体和议员认为，夫妻同姓是维护“家庭传统和谐”的象征，改变它会动摇社会根基。这种观点将法律符号与社会稳定简单挂钩，忽视了法律本应服务于人民现实需求的基本功能。
司法系统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颇为微妙。近年来，针对“夫妻同姓”规定违宪的诉讼多次出现。然而，日本最高法院分别在2015年和2021年的判决中，均以“国民讨论尚未深入”等理由，认定该规定符合宪法。最高法院虽然承认该规定“可能随着时代变化产生问题”，但将改革的皮球踢给了立法机关。这种司法消极主义的态度，客观上延缓了变革的步伐。
此外，一种“关联性恐惧”的论调也时有出现，即担心允许夫妻别姓会间接导致家庭关系松散、出生率进一步下降等社会问题。这种将不同社会议题机械捆绑的思维方式，使得理性的法律讨论变得困难。
微光与希望：来自民间的推动与变通尽管顶层设计改革迟缓，但社会层面的变化从未停止。民间要求修改法律的声浪持续不断，各种民意调查显示，支持引入“选择性夫妻别姓”制度的民众比例常年居高，尤其是在年轻人和女性群体中。
在现行法律框架下，人们也创造了一些无奈的“变通”方法。例如，许多女性在职场继续使用婚前的姓氏（通称使用），但这仅是一种社会习惯，不具有法律效力，在银行、政府手续等正式场合仍需使用法律登记的夫姓，造成“人格分裂”般的麻烦。也有少数夫妻选择不进行法律婚姻登记，而以事实婚姻的方式共同生活，但这使他们无法享受配偶在税收、继承、移民等方面的法定权益，代价巨大。
这些变通方案的存在，恰恰证明了现有法律的不合理——它迫使公民为了保全个人身份或职业连续性，不得不牺牲法律上的保障与便利。
展望未来：变革的钥匙在哪里？那么，日本婚姻法什么时候才能迎来实质性的变革？我认为，钥匙可能掌握在以下几个方向。
首先是持续的社会共识积累。法律变革往往滞后于社会观念的变化。当越来越多的人，无论男女，亲身感受到现行规定的不便，并通过社交媒体、公共讨论发出声音时，形成的民意压力将是立法者无法长期忽视的。
其次是国际社会的参照与压力。日本是七国集团（骋7）中唯一在法律上强制夫妻同姓的国家。这种“国际孤立”状态，与其追求的国际形象和“女性活跃”的国策_x0008__x0008_之间存在明显矛盾。对标国际通行的人权标准和家庭法实践，可以成为推动内部改革的有力论据。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需要出现更具魄力的政治领导力。法律修订最终需要通过国会完成。它需要政治家能够超越短期的选举算计，从建设一个更加平等、尊重多元选择的现代社会的高度，来推动这项关乎千万人日常生活的法律改革。近年来，一些政党已将引入选择性夫妻别姓纳入政纲，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作为一名法律观察者，我深知法律变迁的缓慢性。它很少发生戏剧性的瞬间颠覆，更多时候是量变积累引发的质变。日本婚姻法的改革_x0008__x0008_之路，正是如此。它不仅仅关乎一个姓氏的选择，更关乎法律如何回应每一个个体的尊严、身份认同与生活便利。当法律条文能够温柔地包裹起现代人多样化的生活选择，而不是强迫人们削足适履时，我们才能说，这部法律真正跟上了它的时代。
也许我们无法精确预言“什么时候”，但可以确信的是，每一次理性的讨论、每一份表达支持的民意、乃至每一对为此感到困扰的夫妻，都在为那个最终到来的时刻增添砝码。法律的进步，就藏在这些看似微小的推动_x0008__x0008_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