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处理了上百起合同纠纷的执业律师，我经常遇到当事人拿着被法院或仲裁机构认定为无效的合同，一脸茫然地问我：“林律师，合同都无效了，我_x0008__x0008_之前付的钱、投的资、干的活，难道就白费了吗？”每当这时，我都会拿出《最高人民法院对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若干问题的解释（二）》（以下简称《合同法解释二》），告诉他们，合同无效绝非终点，法律早已为“善后”铺设了关键路径，尤其是其中对于“折价补偿”的规定，是挽回损失的核心法律武器。
合同无效，意味着合同自始没有法律约束力，双方本应恢复到合同订立前的状态。但现实往往是，一方或双方已经履行了部分甚至全部义务，比如支付了货款、交付了货物、完成了建设工程。此时，简单的“返还财产”可能无法解决问题，因为有些财产已经消耗、损毁或转化。《合同法解释二》的出台，正是为了填补《合同法》第五十八条在具体操作上的空白，其核心精神在于：在无法返还或没有必要返还的情况下，要通过“折价补偿”来实现公平。
一、从“返还”到“补偿”：《合同法解释二》的关键跨越
《合同法》第五十八条规定了合同无效后的法律后果：返还财产；不能返还或者没有必要返还的，应当折价补偿。过错方应当赔偿对方因此所受到的损失。原则虽然清晰，但“折价补偿”的标准是什么？按什么时点的价值计算？这些问题曾长期困扰司法实践。
《合同法解释二》虽然没有用独立条文直接规定折价标准，但其第一条对于“合同成立的认定”所体现的尊重当事人真实意思的精神，以及整个司法解释所贯彻的鼓励交易、维护交易稳定的价值取向，深刻影响了后续对于折价补偿的裁判尺度。它引导法官和仲裁员在处理无效合同财产后果时，不能机械地适用“返还”，而要更多地考虑履行行为的客观价值，运用“折价补偿”这一工具来平衡双方利益，防止一方因合同无效而获得不当利益，另一方却蒙受不应有的损失。
二、“折价补偿”如何计算？司法实践中的叁种主流思路
那么，在具体的案件中，“折价”究竟怎么“折”呢？结合《合同法解释二》的精神和大量的司法案例，目前主要形成了几种计算方式，其适用取决于合同类型和履行内容。
参照合同约定价格进行折价。 这是最常见也最易于操作的方式。尽管合同整体无效，但双方约定的价格条款往往最能反映订立合同时双方对该履行行为价值的共同认知。例如，在建设工程施工合同无效但工程验收合格的情况下，《最高人民法院对于审理建设工程施工合同纠纷案件适用法律问题的解释》就明确规定，可以参照合同约定支付工程价款。这背后正是《合同法解释二》鼓励交易、尊重当事人意思自治理念的延伸。在一起我代理的商铺装修合同纠纷中，合同因承包人资质问题无效，但装修工程已实际完成并投入使用。法院最终判决发包人参照合同约定的工程款总额，扣除已付款和工程质量问题修复费用后，进行折价补偿，而非仅仅返还建材。
按照履行时的市场价值进行评估。 当合同没有约定价格，或约定价格明显不公平时，法院会委托专_x0008_业的评估机构，对一方已提供的劳务、交付的货物、完成的工程量在当时的市场价值进行评估。例如，在无效的技术咨询服务合同中，接受服务一方就需要对另一方实际提供的、且已被其利用的专_x0008_业意见，按照行业收费标准进行折价补偿。
考虑投入成本并酌情补偿。 在某些情况下，特别是履行行为最终未形成可评估的物化成果时，法院会考虑履行方的实际投入成本（如人工、材料、设备损耗等），并结合过错程度，酌情确定补偿金额。这种方式更侧重于弥补守约方的实际损失，而非追求履行的“对价”。
叁、你的过错程度，直接影响“补偿”与“赔偿”的份额
必须清醒认识到，“折价补偿”与“损失赔偿”是合同无效后并行不悖的两条救济路径，而连接二者的关键变量是“过错”。《合同法解释二》虽然没有单独规定，但它与《合同法》第五十八条是一脉相承的。
“折价补偿”旨在恢复财产关系的平衡，更多关注履行行为本身的客观价值。而“损失赔偿”则旨在填补因合同无效造成的信赖利益损失，如筹备合同的费用、丧失其他交易机会的损失等。在确定最终一方应付给另一方的净额时，法官会进行“过错相抵”。如果双方都有过错，那么一方应得的折价补偿款，可能会部分用于抵销其应赔偿给对方损失。例如，甲方因欺诈导致合同无效，乙方已投入大量资金进行生产准备。那么，乙方为履行合同已付出的、无法返还的特定设备改装费用，可以要求甲方折价补偿；同时，乙方为签订合同支出的考察费、咨询费等损失，也可以向有过错的甲方主张赔偿。最终，两项金额会综合计算。
四、行动指南：合同无效后，你该如何主张权利？
当发现合同可能无效或已经被确认无效后，消极等待是不可取的。你应该主动为主张“折价补偿”做好准备。
第一步：全面固定履行证据。 这是所有主张的基石。请系统性地整理并保存好你方已履行义务的所有证据：付款凭证、发货单、验收记录、工作成果交付证明、沟通记录、投入成本的全部发票和单据。这些证据是证明“履行行为存在及其价值”的根本。
第二步：专_x0008_业评估履行价值。 在律师的帮助下，初步判断你方履行行为更适合采用上述哪种折价计算方式。如果涉及专_x0008_业领域（如工程造价、无形资产、机械设备），考虑在诉讼或仲裁前先行委托有资质的机构进行评估，形成初步报告，做到心中有数。
第三步：准确界定损失范围。 梳理因合同无效直接造成的、有证据支持的各项损失，将其与“折价补偿”的诉求区分开，并列明清单。这有助于在后续法律程序中清晰、有力地提出你的全部主张。
第四步：寻求专_x0008_业法律支持。 合同无效后的法律后果处理，涉及复杂的法律适用和证据组织。尤其是《合同法解释二》相关精神的把握、折价标准的择取、过错比例的论证，都需要深厚的实务经验。一位熟悉商事合同纠纷的律师，能帮助你最大化地维护基于“折价补偿”原则所应得的合法权益。
合同无效，并不代表你_x0008__x0008_之前的付出化为乌有。《合同法解释二》及其所代表的司法理念，正是通过“折价补偿”这一制度，在法律的框架内，竭力为那些基于善意而行动的人们，找回一份公平。理解并善用这一规则，是在复杂商业世界中保护自身利益的重要一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