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执业多年的刑事辩护律师，我常常在咨询中遇到这样的困惑：“陈律师，我当时还手了，算不算正当防卫？会不会被认定为互殴？”每当这时，我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几个在司法实践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法院刑事经典判例。这些判例，不仅仅是冰冷的判决文书，更是司法理念演进的鲜活注脚，它们像灯塔一样，为我们在正当防卫这片充满争议的海域中指明了航向。今天，我们就借助这些经典判例，来聊聊法律究竟如何界定正当防卫的边界，以及它如何试图保护每一个在危急时刻选择“不退让”的普通人。
从“唯结果论”到“行为本位”的司法转向曾几何时，司法实践中对正当防卫的认定相当严苛，甚至一度存在“唯结果论”的倾向。简单来说，就是只要防卫行为造成了不法侵害人重伤或死亡，防卫人就很容易被认定防卫过当，甚至故意伤害。这种倾向导致了许多人面对不法侵害时不敢反抗，因为“打赢坐牢，打输住院”的戏谑背后，是沉重的现实顾虑。
然而，近年来一系列法院刑事经典判例，清晰地传递出司法理念的重大转变。其中最广为人知的，莫过于“于欢案”和“昆山反杀案”。虽然“于欢案”最终被认定为防卫过当，但最高人民法院在指导案例中明确指出，对于正在进行的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的行为，应当认定为“不法侵害”，可以进行防卫。这实际上是对防卫起因条件的放宽解释。
而“昆山反杀案”的办理过程及后续的官方定性，则更具有标志性意义。检察机关提前介入，最终认定于海明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这个案例_x0008__x0008_之所以经典，在于它确立了“以暴力手段抢劫他人财物，严重危及他人人身安全”的情形下，防卫强度可以不受明显限制的司法精神。它告诉公众，当面对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时，法律支持你采取足以制止侵害的必要手段，即使造成侵害人死亡，也无需负刑事责任。这彻底扭转了“死者为大”、“谁死伤谁有理”的简单化处理逻辑，转向了以防卫人行为时的情境为判断核心的“行为本位”思维。
如何判断“必要限度”？时间尺度的压缩那么，法律上如何判断防卫行为是否“明显超过必要限度”呢？这是正当防卫认定中最核心、也最复杂的部分。另一个经典判例——“涞源反杀案”——为我们提供了更细致的观察视角。
在这个案件中，女大学生王某某及其父母在住所内，遭受持凶器翻墙入宅、行凶意图明显的王某持续侵害。在反击过程中，王某被反杀。检察机关最终认定一家叁口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这个判例的指导意义在于，它强调了在判断防卫限度时，必须设身处地地站在防卫人所处的“当时情境”_x0008__x0008_之下。
法律不强人所难。我们不能要求一个在深夜家中、面对持械入侵者、精神处于极度恐惧和紧张状态下的普通人，像功夫大师一样精准地控制打击部位和力度，或者像旁观者一样冷静地选择“最温和”的逃跑路线。判例精神指出，对于侵入住宅、严重威胁人身安全的不法侵害，防卫人具有更大的防卫空间。判断是否过当，不能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进行理性、冷静的复盘，而应充分考虑侵害的突然性、暴力性、紧迫性以及防卫人当时的心理恐慌状态。这种将判断时间尺度“压缩”回侵害发生瞬间的视角，极大地增强了对防卫人的人性化体谅和对不法侵害的严厉否定。
特殊防卫权：法律赋予的“坚硬盾牌”除了一般正当防卫，我国刑法还规定了“特殊防卫权”，即针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
这一条款被称为“无限防卫权”，但它并非真的毫无限制。其核心限制在于侵害行为的性质——必须是“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一些经典判例在适用这一条款时，进一步厘清了边界。例如，对于“行凶”的理解，并非要求侵害行为必须达到故意杀人的程度，而是指足以严重危及他人生命、健康安全的暴力行为。判断是否“严重危及”，需要综合考量凶器的危险性、攻击的部位、暴力的强度以及侵害的紧迫性。
这面法律赋予的“坚硬盾牌”，其意义在于向社会宣告：对于最极端、最凶残的暴力犯罪，公民的个人防卫权与国家刑罚权在那一刻是高度同向的。法律绝不要求公民在生命悬于一线时，还要对暴徒保持克制。这种宣告，本身就对潜在的暴力犯罪者形成了强大的威慑。
写在最后：勇气需要制度的背书回顾这些法院刑事经典判例，我们看到的是一条司法认知不断走向清晰、人性与理性的道路。法律正在努力摆脱机械的条文适用，更多地注入常情常理的考量。它试图在保护社会秩序与保障公民个人权利_x0008__x0008_之间，寻找一个更公正、更温暖的平衡点。
作为法律从业者，我深切感受到，一个健康的法治社会，不仅需要公民对法律的敬畏，也需要法律对公民在危急时刻所展现的勇气的呵护。正当防卫制度的正确适用，正是这种呵护的体现。它让正义不再只是事后姗姗来迟的审判，更能在侵害发生的当下，就通过公民依法捍卫自身权利的行为得以伸张。
当然，我仍然要提醒，正当防卫是权利，而非鼓励私力复仇。它的行使有着严格的前提和边界。在可能的情况下，优先报警、撤离现场永远是更安全的选择。但当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时，请你相信，这些凝聚了司法智慧与勇气的经典判例，以及它们所诠释的法律精神，将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法律，应当且正在成为善良公民敢于向不法说“不”的底气来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