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陈墨，一名从业超过十五年的刑事辩护律师。在我的职业生涯中，经手过形形色色的案件，但每当与同行或法学院的学子们探讨时，总有几个“经典杀人刑事案例”会被反复提及。这些案例_x0008__x0008_之所以经典，并非仅仅因为其情节的离奇或结果的惨烈，更在于它们像一枚枚精准的界碑，在模糊的法律地带刻下了清晰的刻度。今天，我想和大家探讨的，正是其中一个历久弥新的话题：正当防卫，特别是防卫过当的边界究竟在哪里？法律的天平，如何在保护防卫者与惩罚过当者_x0008__x0008_之间微妙地摆动？
一桩旧案引发的恒久思考：于欢案与昆山反杀案的回响谈论正当防卫的“经典案例”，我们很难绕过“于欢案”和“昆山反杀案”。这两个案件在舆论场和法律界引发的海啸级讨论，至今余波未平。于欢案中，儿子目睹母亲受辱，持刀刺死辱母者，一审被判无期徒刑，二审改判五年有期徒刑。昆山反杀案中，“龙哥”持刀行凶反被夺刀砍杀，检察机关最终认定骑车男子于海明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这两个案件，像两面镜子，映照出公众最朴素的情感和法律最精密的逻辑_x0008__x0008_之间的张力。公众的疑问很直接：面对持续的不法侵害，特别是涉及人身尊严和生命安全时，反击的限度在哪里？难道要求一个人在极度恐惧和愤怒中，还能像精密仪器一样计算反击的力度和次数吗？而法律，尤其是刑法，必须回答：如何既鼓励公民勇敢同不法行为作斗争，又防止私力救济的滥用，避免以暴制暴的循环？
法律条文的“静”与司法实践的“动”我国《刑法》第二十条对正当防卫做出了规定。条文本身是静态的、概括的：“为了使国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而“防卫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害的，应当负刑事责任，但是应当减轻或者免除处罚。”
关键就在于对“正在进行”、“必要限度”、“明显超过”这些词汇的理解。法律无法事先规定，面对一把砍来的刀，你可以反击几下，攻击哪个部位。这需要司法者在具体案件中，结合当时的情境进行“动态判断”。最高人民检察院和最高人民法院近年来通过发布指导性案例，不断传递出一个清晰的信号：司法实践应当充分考虑防卫人面临不法侵害时的紧迫状态和紧张心理，防止对防卫人提出过于严苛的要求。
从“于欢案”的改判到“昆山反杀案”的不起诉，我们能看到司法理念的显着进步。这种进步的核心是“法不能向不法让步”精神的强化。司法机关开始更多地站在防卫人的立场，设身处地地还原“那一瞬间”的孤立无援和惊恐万状，而不是事后以绝对的理性去苛求完美的防卫动作。
界定“过当”：一个综合考量的天平那么，在具体判断是否构成“防卫过当”时，司法实践中通常会考量哪些因素呢？作为一名长期在一线工作的律师，我认为以下几个维度至关重要：
不法侵害的强度与危险性。 这是考量的起点。对方是徒手挑衅，还是持械攻击？侵害是针对财产，还是直接威胁生命健康？侵害的强度越大、危险性越高，防卫的限度空间自然就越宽。面对致命攻击，法律允许防卫行为具有更强的力度和更大的致伤可能性。
防卫情境的紧迫性与对抗的现场性。 防卫是否发生在侵害“正在进行”的过程中？侵害结束后的事后报复，显然不属于正当防卫。同时，要判断防卫人是否有其他更温和的选择，例如逃跑、报警。但在许多情况下，特别是封闭空间或侵害突然升级时，防卫人往往别无选择，法律不能强人所难。
防卫手段与侵害手段的相当性。 这是一个需要谨慎把握的尺度。原则上不要求“对等反击”（例如对方用拳头，你只能用拳头），但悬殊过大可能引发过当质疑。例如，对方仅轻微推搡，你直接持利刃致命攻击，就可能被认定为超过必要限度。但若侵害瞬间升级，这一判断也会随_x0008__x0008_之变化。
防卫人的主观认知与心理状态。 这是近年来被越发重视的因素。法律开始承认并正视人在极端压力下的恐惧、愤怒和认知局限。一个普通人在深夜遭遇持刀抢劫，其反击时的判断不可能冷静、周全。司法判断必须代入这种情境，以“一般人”在当时可能做出的反应为标准，而非“理性人”的事后诸葛亮。
给普通人的启示：权利、勇气与理性的平衡探讨这些经典案例，最终是为了给可能面对类似困境的普通人一些启示。法律赋予我们正当防卫的权利，但这绝不意味着鼓励滥用暴力。
首先，要有清晰的底线意识。保护生命、身体、性自主权等重大法益，法律给予了更宽的防卫空间。当这些核心权利面临现实、紧迫的危险时，勇敢防卫是值得法律保护的行为。
其次，牢记防卫的“时间锁”。防卫必须针对“正在进行”的侵害。一旦侵害停止或侵害人丧失继续侵害的能力，防卫就必须停止。追击、补刀等行为，极大概率会滑向故意伤害甚至故意杀人。
最后，证据意识至关重要。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利用监控、手机录音录像等方式固定不法侵害发生的证据。事后及时报警，向司法机关清晰陈述事发经过，特别是对方的不法侵害行为和自己当时的心理状态。这些都能为认定正当防卫提供有力支撑。
法律的进步，体现在对每一个具体个案中“人”的处境的体察。从那些经典杀人刑事案例中，我们看到的不应只是罪与罚，更应看到法律在复杂人性与社会秩序_x0008__x0008_之间，不断寻求更公正、更温暖的平衡点。作为法律人，我乐于见到这种平衡越来越倾向于保护那些在黑夜中被迫举起火把的人。因为，保护正当防卫者，就是保护我们每一个人心中对正义与安全的那份最基本期待。
